浮生梦
浮生梦,梦浮生。
只愿此生与你再不相见,相见亦不相识……
初见,她是程府大小姐,他是管家之子,她呱呱坠地,注定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,他嘤嘤哭着,注定一生只能为仆为奴。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,她扎着可爱的冲天鞭,总是大笑着在府中乱窜,留下一处处银铃般的笑声,而他却总是害羞地躲在父亲的身后,细声细气地叫她小姐。她会拉着他一起玩,送给他好玩的礼物,也会在他被人欺负时,气势汹汹地挡在他前面保护他。
两个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,转眼她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,巧笑倩兮,顾盼生辉。他也长得一表人材,玉树临风,只是性格还是那般懦弱。
媒人开始陆陆续续地上门提亲,程老爷虽然不舍得也明白女大不中留的道理,开始为自己的独生女张罗婚事了。她却一个也看不上,总是对着上门的媒人恶作剧,又或者在相亲时故意出丑,从十六岁到十七岁,整整一年的时候,程老爷也没有把宝贝女儿嫁出去。气急败坏的程老爷问她,到底想找什么样的。她嘻嘻一笑,指着院落里浇花的他道:“我要找他那样的。”程老爷气得差点昏过去,他颤抖着手,指着程小姐,“商贾高官你看不上,你就喜欢这样的?一个下人,他能给你什么?”
她笑,甜蜜非常,“爱,他能给我爱,我就是喜欢他,就是想要和他在一起,除了他,别人我谁也不要!”
程老爷怒气冲冲地甩手离去,下令将她关在房间里,不许出门半步,也不许任何人来看她。
她不吵不闹,只每日枯坐在窗前,盼望着今天那个人能出现,哪怕只一眼,她也满足。可惜,那个人自此再也没有从她院前经过。
程老爷每隔三天便会来问一次,程小姐却是咬紧牙关,誓死不低头。
这天,程老爷照常来到程小姐的闺房,却不是来问她结果,而是来告诉她一件事的,他要成亲了!
她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,“成亲?和谁?”
“我替他说了一门亲事,一户小商贩的人家,家底也殷实,人长得也不错。”程老爷得意地道。“他同意了?”“他当然同意了,有这么好的事,他为什么不同意?”程老爷反问。程小姐无法接受这个事实,他明明说过爱她的。她还记得那个午后,在湖边,他亲手为她插上那朵花,她还记得他指间的温度,划过她的脸庞,她羞红了脸,心跳地不行。他说她真美,还问她可否愿意嫁给他。她羞怯地点头,轻轻地依在他的胸口,可是,他现在要成亲了,新娘却不是她。
怎么可能呢?她不信,要她如何能信啊?
她心中犹如惊涛骇浪,面色却平静异常,只淡淡地对她爹道:“爹,我不相信,你要他亲自来跟我说,我才信,我就认命嫁人。”程老爷哀叹,“女儿啊,为父也是为你好啊!罢了,我就让你见他一面。”说着便出门了。
她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,良久,才想到,他要来了,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朵红晕。“他要来了,我这个样子,是不是很丑啊,怎么能见他呢,我,我要打扮。对,打扮得漂水漂亮亮地,李郎才不会厌弃我啊!”她手忙脚乱地起身,对找出许久不用的胭脂水粉,细心涂抹了起来。
门吱呀一声被推开,她心心念念地郎君出现在门口,满脸愧疚。“李郎,你怎么不进来啊,快坐啊,啊,你渴不渴,我帮你倒水。”她慌乱的说着,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,在心爱的人面前却像是一个小丫头一般卑微。
他一把抓住她白嫩的手,叹道,“茹儿,对不起,我,我要成亲了。”声音很轻,却像把利剑刺痛她的心,她甩开他的手,尖叫着,“不,我不信,我不信,你说过,只爱我一人,只会娶我的。”他面露难色,“你是大小姐,我只是个下人,是我以前不好,被猪油蒙了心,高攀了程家,现在我想通了,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。” “是不是我爹逼你的?”她犹还抱着一丝希望,“你别怪老爷,他也是为了你好。”他的话证实了程茹心中的猜想,顿时,她的心中燃起了希望的火苗,“我们私奔吧。”
李成峰吓坏了,“你说什么,私奔?”他想都没有想过,要私奔。她却坚定地点点头,“我想过了,我们私奔吧,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,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。你是爱我的,对不对?你会为了我抛下这里的一切,跟我走的,对不对?”她似乎已经看到了他们美好的未来,内心更加坚定了私奔这个想法。他看着她美丽的脸庞,犹疑不定,“你再考虑考虑?”她却摇摇头,“李郎,我只想和你在一起,明晚,我就在后院等你,你一定要来啊。”她抱着他,“我会等你。”他想说什么,却像是有根刺梗在喉中,怎么也说不出什么,眼神闪烁不定地游移在她身上。
程茹小心翼翼地收拾了东西,在天黑后悄悄地来到了后院,那里有个狗洞,可以让他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去。她一心期待地等着,想象着他们相亲相爱,儿孙满堂的场景,脸上是溢止不住的幸福。然而,她终究没有等到她的李郎,却等来了程老爷的巴掌。程老爷是恨铁不成钢,“你,你,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,连私奔这种事都做的出来,你还有没有廉耻,有没有妇德!”她不回嘴,任凭程老爷打骂,“爹,女儿知道错了,女儿只有一个问题,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她害怕听到答案,又想知道答案。“要不是李家小子告诉我,我的宝贝女儿是不是已经跟着别的男人跑了!”程老爷老泪纵横,“你连爹都不要了,就为了个穷小子,爹把你养这么大,你就这么报答爹的吗?”
她终于心死,眼泪漱漱地往下落,她跪在地上,朝着父亲磕了三个响头,“爹,女儿不孝,让您伤心了。您的养育之恩,下辈子女儿再报答!”
一切风波平定,程老爷以为从此女儿便会安心嫁人,可是,就在李成峰成亲的那天晚上,程小姐上吊自尽了。
她用一段喜缎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,只留下悲伤欲绝的程老爷,和胆战心惊的李成峰。在程小姐头七的时候,李成峰悄悄地在院子中烧纸,“茹儿,不要怪我心狠,我也是没办法啊,程家家大业大,我只是一个仆人,我只能听你爹的啊,你千万不要怪我啊!”他嗉嗉叨叨地念了半天才似乎安心了不少。
不久,李成峰随着他的新婚妻子离开了这里,而程老爷也因为伤心渐渐闭门不出。
故事到此似乎已经结束了,只是,谁也不曾预料到,程小姐执念已经太深,死后的她没有按照地府的安排去投胎,她每天跪在殿前,只为求能与李成峰再有一世情缘。
她始终不相信李成峰是那种薄情寡意之人,她相信他是被逼的,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地位悬殊,才会导致他们两个相爱不能相守。她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,却唯独不相信,他会骗她,会背叛他们的爱。
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她始终跪着,她的痴心终于感动了十殿。
“痴儿啊痴儿,罢了,看在你如此诚心的份上,吾便应允了你的条件,让你们再续一世,只是,痴儿,吾要告诉你,你错过这一次投胎的机会,便要再继续等上千年百年,你可还愿意?”“我愿意。”她别无所求,只愿能与他再续前缘。
于是,她成了管尚书的千金管梦蝶,而这一世的李成峰则成了当今圣上,轩辕少皇。
她还记得十殿的话,“既然你认为你们的不幸是因为你的李郎身份低微造成的,那么这一世,我便让他身份尊贵无比,无人可以逼迫。”她坚守地相信着,这一世,他们一定会无比幸福,无比恩爱。
她十六岁便不顾父亲的阻拦,自愿进宫,她的美貌,她的温柔,她的情意绵绵,让她一时间成为了轩辕少皇的专宠,她享尽了一切宠爱,简直可以说是荣宠致极。十年光阴飞一般地流逝,她为他诞下了一对龙凤胎,轩辕少皇更是大赦天下,摆宴三天以示重视。她温柔地注视着那个她最爱的男子,注视着自己的孩子,觉得自己赌对了,这一次,他们一定能够白头偕老的。
可是渐渐地,轩辕少皇很少在她这边过夜了,只偶尔过来看看孩子,或者打发宫人送些礼物什么的。她听到了风声,外族向皇上进贡了一个美女,她的皇上已经连着宠幸了她三个月了。似乎当初属于她的恩宠现在都要还到另外的女子身上了。
她不信,她的轩辕曾经说过,三千弱水,只饮她这一瓢,不过,十年的光阴,他的心难道就变了吗?
她跑到他的宫中,质问他,他却一改往常的温柔,厉声喝道:“大胆,朕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质问了?你是什么身份,不过是朕的兰贵人,后宫佳丽之一,竟然敢来质问朕!”他的眼中再也找不到原来的柔情,有的只是严厉和怒气,“朕告诉你,朕喜欢宠幸谁就宠幸谁,谁也管不着。”“可是,可是,皇上亲口答应过臣妾,只爱臣妾一个人的?”她无限的委屈,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说变就变。
轩辕少皇突然像看个白痴一样的看着他,嘴角挂着冷笑,“朕的爱妃,你是不是傻了,朕喜欢你的时候,当然只爱你一个,可是朕现在喜欢别人了啊!”他指着她因为生过孩子而日渐松驰地皮肤,“你看看,你现在的样子,有哪一点比得上朕的昭仪啊,你老了,老的让朕再也没有兴趣碰你了。”他的话像一把把刀子割着她的心,她心痛地无法呼吸。“啊,对了,爱妃,朕再告诉你一件事,其实朕呢,从来没有爱过你,要不是为了安抚你的父亲,朕的尚书大人,你也长得挺漂亮的份上,朕怎么可能只宠你一个人呢?呵呵呵,现在,朕的江山已稳,你们管家的势力也已经被朕拔得差不多了,朕终于可以过自己想要过的日子了,终于可以不再受你们管家的辖制了。哈哈哈哈!”轩辕少皇觉得心里畅快极了,他终于把自己心里的话说出来了。
她如木偶般瘫软在地,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。她的一腔爱意,不过是他的利用工具,她还傻傻地以为他是真心爱她的。哈哈,多么可笑啊,她对他的爱,对他的情,原来不过是她自己的自以为是。
她不知道她是怎么走出寝宫的,自那天之后,她不再吃喝,整天像丢了魂似的坐在宫门前,喃喃自语,“骗子,骗子,骗子……”
直到皇上下旨,兰贵人精神不济,无力抚养两个皇子皇女,要将两个孩子过寄到新来的柳昭仪名下。这么一来,是直接判了她死刑,基本就是打入冷宫的意思了。
她也不接圣旨,只是哈哈笑着,指着天,又指指地,最后指着寝宫的方向,大声道:“轩辕少皇,我恨你,我恨你!我诅咒你,你从此再也遇不上真心待你的人,即便爱,也爱而不得,哈哈哈哈,我管梦蝶好傻,为了你这样的无心人,竟然伤了我爹,放弃了转世投胎的机会,却只换来这个结果!我恨啊!!!我好恨啊!!!”她大笑着,奔入宫中,打翻了烛台,一时间,火光四起,她站在火中,一字一顿地念道:“从此,我与你再不相见,相见亦不相识!!”
那一夜,兰苑的火光燃烧了整整一夜,奇怪地是明明火势不大,却怎么也扑不灭,兰贵人葬身于火海。
她终于明白,原来所有的条件都只是借口,原来不是不可以,而只是他不想,只是他不够爱啊。
她终日飘荡在地府,徘徊在奈何桥边,看着来来往往的鬼,沉默不语,孟婆指着她的心脏地位置,淡然一笑,“你的心,也终于死了吗?我的心也已经死了呢。”
她笑,伤太重才会心死,“不过一场梦,梦醒了而已。”
浮生梦,梦浮生啊,她只愿从此与他再不相见,相见也不相识!